朱云霞 2009-9-25
世纪之交的台湾文化,现代主义的脉络依旧延续,而后现代、后殖民、新历史主义掺杂着女性主义,喧嚣在台湾文化的演进中,呈现一派多元文化的繁荣景象,而“女性主义批评在文化话语中的渗透改变了而且正在改变人们从前习以为常的思维方式,使传统的性别角色定性观念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这种背景下,女性的艺术空间,越走越宽,不再仅仅是颠覆传统、寻求自我,在此前大量的女性运动和女性主义者的努力下,女性的性别意识、自我意识已经被唤醒,醒来的女性开始重新思考,精神的解放之后,还有被束缚的——那是她们的身体,她们的内在…… 如何表达女性解构传统的精神?如何体现她们对自身的建构?如何展现她们对自我更深层的关注?……女性在后现代语境中,联袂女性主义和台湾本土文化,以更激进的手段追求自身文化的发言权,建立自身的论述;以多变化的策略吸引媒体及大众注意,同时也更大胆地探索女人心理、身体、文化的无限可能,她们走出一条多元的新的艺术空间。无论是女性绘画、女性“仪式化装置”艺术、女性的影像世界……都展现着一种新的美学品味:女性艺术家力争和强势男性文化共生并存,她们不是默然接受本土的意识形态,也不是全然折服于西方现代主义的物质文明,融合东西方,结合时间与向度的概念,在层层纠葛的复杂互动关系里,形成多元的、虚实不悖的“新空间感”、异质并存的“新现实”,包括“抽象”艺术领域,也有“新知识分子”的书画创新路线;女摄影师、女导演们则是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反映社会现象、拍摄电影,诠释台湾社会的性别议题。?
一、女性绘画:身体展演
在詹明信看来,现代主义强调风格,是坚持个人的痛苦表达,说出他或她个人特有风格的单一性,同时带着能力与疏离无奈的独特感;而在日常生活中,“后现代”代表新潮、搞怪、难懂、无厘头;在学术讨论中,虚拟、拼贴、戏仿、跨越疆界是热门的字眼。?现代女性艺术家,并没有严格的脉络倾向,现代和后现代都被收容,这一特征在女性意识浓厚的绘画中较多展现。上世纪90年代的女性绘画艺术,在表现个人情感经历的基础上,以独创的方式表达着现代女性的思考:人性、哲思、自省、心象、生命都是她们表现的范畴,而这种思考是建立在女性自身之上的,尤其鲜明的是她们对性别文化、女性身体的表达。艺术家谢洪均就曾有一幅油画命名为“女性不是天生而然,是被塑造而成”,很明显地在推崇西蒙·波伏娃的“第二性”观念。她的画作常常运用后现代的意象制造和安排,营造出她独特的个人视觉符号,引发欣赏者的冥想,是黑色幽默的方式,但却剖析了整个社会中女性的身份。
女性对自己身体的思考,是她们从性别文化框框中跳脱,走进自我,走向自我的体现。向来女性的身体是作为一个客体被男性观看,被男性要求和束缚,从而女性按照男性的理念对自我进行装扮,一旦女性发现了这种性别文化差异,她们开始思考自我,以女性的视点表现自我的躯体,这种表现不同于男性以男性的审美来描绘女性,无论是中国古典的美人图,或是西方的圣母画、裸女画在女性受压抑的时代,由男性执笔总是反映一种思维:男性的审判标准,男性的审美理念。甚至是中国闺秀画的女画家也是按照男性的理念来画典雅柔顺的女子,或是雅丽的景物画……而在90年代后的台湾,女性艺术家对女性身体的大胆表现和呈示,显现了不同于传统的性别理念。
1990年从美国学成归台的严明惠,是台湾艺术圈中第一位公开主张女性主义运动的艺术家,她以自己的婚姻生活作为创作题材,以水果隐喻性器官,把艺术之笔伸向女性隐秘的身体,引起台湾艺术界的强烈震撼。她的作品《三个苹果》,中间被剖成一般的苹果核心部分很明显的就是女性的阴户,这样的表达在台湾是前所未有的。她的作品《死亡的美学》,画布一分为二,左面是倒立的女性裸体,没有完整的四肢,重点是红嫩的乳房和女性大腿以上的部位,本已震人心魄,却用以猫头置于女体颈部;右面是一个额头、手背、脚心流血的男性,他以紫灰色的布围裹住身体的核心部位,画布下方是一个剪刀,血流到下体,不得而知是否他的男性器官也被剪刀割去? 不自觉地会让人想起李昂的《杀夫》。若是去看那圆睁的猫眼,不仅冲击视觉上的观赏,更重要的是震撼人的思考和心理,这种大胆的组合创意,让人思考女性身体的同时,也反思男性文化和男性之躯。另一幅画《男与女》,大胆画出女性的乳房,男性的阳具,被双手按住的臀部,男人和女人的脚……有趣的是乳房只画了一个,另一个被一只干瘦严肃的猫遮去,男性的阳具像被光照亮,露出西裤之外,还被绑了一个俏皮的黄色蝴蝶结……妇女新知基金会的创办人李元贞,曾这样说严明慧:“在新崛起的女画家中,严明慧女士的女性意识十分强烈,她曾经以一巨幅的女性裸体被一集绑着蓝色丝带的放大的银色叉子压迫着,透露出家务对女性艺术家的损伤,常是女性在琐碎家务与创作活动中辛苦挣扎。”?而她自己在《水月梦醒》一文中这样说:“少数人以为我是以‘性’为题材的画家,其实,漏了一个字,我是以‘人’性为主的画家,‘性’是‘人性’的一部分,画了几个女性的乳房或画了一个男性的阳具,并不是在画‘性’,我画的是男性中心的社会的‘人性’被‘性别’的框框宰制,以致于男女的生命都得不到真实的展现,社会运作的方式牺牲了男女个人的意义,而确保种族的繁衍……”
和严明惠一样,艺术家赖美华认真而坚决地表达着女性,女性的身体、生命。她的画作用色和构图大胆放肆,无视成规,注重个人生命体验,她常常被看做是超现实主义画派的,以源自女性和自身肉体对话的怪异想象,形成扭曲变形的鬼魅画风,被说成“女性心象画派”。 她这样诠释自己1994年的作品《女颜》:“《女颜》充满欲望、悲伤、痛苦、愤怒、绝望、无奈的灵魂。撕开那张大众所熟知的脸,更深入去探究,女颜更复杂的内心世界。”?但她的作品常常被误解或者不可接受,她曾自述,母亲看到她的画只说“肮脏”,从不看她的画展,她自己却很执着:“我不在意别人将我的画看做是性的符号,性是人生一大事,是一种自然的行为,没有应不应该或罪恶的评断。”正像蔡海如的综合媒材装置作品《回家探望》,以女体跨开双腿的下半身作为场景,提供的是让观众把头部挤入相当于女体阴户的开口位置,仿佛是把头探入女性的子宫,然后可以看到一片红光中有自己的影像,和一段文字:“你现在进来的方向,和你出生时的方向,刚好相反”?
二、酷儿? :表演和书写
同性恋话题,在台湾讨论的声音从解严以来不断升温,无论是在文学作品中还是电影作品中,都有不同身份和不同理念的介入。女同志和酷儿运动成功地从女性运动中获得支持,1990年第一个女同性恋团体“我们之间”成立,1994年洪凌、纪大伟与但唐谟主编《岛屿边缘》的“酷儿专号”,打出酷儿运动的旗号,1995到1996年女男同志/酷儿运动结盟,同性恋作为一个边缘化的群体,集体发声,他们举办同志/酷儿影展,利用网路发表言论……在知识界和文艺界引起长时期的轰动,?不仅以同性恋为主题的小说大量出现,电影也以更直观的方式表述对同性恋问题的关注,女导演制作了大量的“女同”作品:黄玉珊导演的《双镯》,是以在注生娘娘面前结为姊妹夫妻的两位女性展开叙述;林杏芬的《女儿巢》描绘自己与一群女生们共组家庭、为自己的空间努力、有欢乐有争执共同生活的点点滴滴;张艾嘉的《最爱》中两個女人以爱情为战场、长达二十多年的角力暗斗,带着对于女性情谊和女性角色定位的思索;而吴静怡也拍过关于女同志的《玉米火腿可丽饼》……而导演周美玲却是以同志身份拍摄同志电影,她的影片被台湾影评界誉为“新世纪最亮眼的同志电影”,从她的第一部短篇《身体影片》(1996年)到近期电影《刺青》(2007年),她的电影一直以同志与性别议题为核心,描述的是一种混杂的、综艺诗味的“逾越”,把现实的荒谬和人性的压抑表现出来,为酷儿世界重新注音,从异性恋导演手上拿回诠释同志逻辑的权力,她也努力想让同志文化在台湾文化中找到立足之地,对她而言同志除了是身份认同外,还是一种“美学”。像她的纪录片“私角落”酒吧里夜间相濡以沫的同志悲喜情怀;电影《艳光四射歌舞团》,以一种通俗、嬉闹、充满野台戏情调的风格叙述同志的情感和命运;《刺青》从青少年次文化的角度揭开人物的创伤和情感隐秘,从而获得柏林影展泰迪熊奖……周美玲的电影融合着艺术、流行文化风格、台湾本土诗意,然后把所有被视作变态的角色变成正常的。用柏尔曼对后现代的说法,来看她们的电影也许较为恰切:后现代是严肃艺术与大众文化界限的泯除,艺术崇高性的破灭,生活(日常事物事件)的美学化,而她们的同志电影实质上演绎了这一说法,从边缘出发,颠覆传统或所谓的正统。